2008-11-20

美麗的黑人

Lawdy Mama

第一次見到黑人,大約在六歲。正在酒店門口等來接我的車,遠遠看見一個高大的個子,當時腦裏一片空白,由於我生性好奇,眼睛就像磁石般盯着那張黑得發光的臉,頓時變成了一個目瞪口呆的傻瓜。記憶裏,我沒有判斷他是好看還是難看,只覺得是個「奇景」!

後來在不同國家發現自己及其他人對黑人的各種看法。日本是亞洲最流行 hip hop 的地方,年輕人迷戀黑人文化已有一段日子。村上隆亦把握時機與黑人歌手 Kanye West 合作。

Sweet Thang Lynn Jenkins 1975 - 1976

我對非洲或黑人文化認識甚淺,只特別喜歡他們的擊鼓與舞蹈。在英國念戲劇時,班裏有一位來自肯雅的同學,雖然她身材肥胖,每逢到了 contact improvisation 課,練習時舞動的姿態,卻把遠方的陽光與泥土的靈魂都帶來了,我不禁暗地讚歎。

在紐約,一個下午正在去機場的路上,經過哈林,車子剛在紅綠燈前停下,窗外剛放學的非洲裔美國孩子,說話時手舞足蹈,不時用身體碰撞別人,聲線嘹亮,旁若無人。

Manet Olympia

在 西方視覺藝術史上,甚少看到黑人在繪畫中出現。Edouard Manet 的 Olympia(1863)裏的黑人女僕,是妓女的僕人。美國在1863年解放黑奴,藝術家 Thomas Ball 的雕塑 Emancipation Group(1874),以黑人跪在林肯的腳下為題材。美國人當時並不甘心承認奴隸制度的不平等,認為解放黑奴是白人對黑人的造化。林肯是英雄,把黑奴拯 救了,所以在 Ball 的雕塑裏,黑人還是要下跪。

過了一個世紀,1960至1970年代,黑人在美國社會仍是 underdog。馬丁路得金領導的民權運動、民間組織的黑豹黨抗衡種族歧視,激烈批評當時的政權及警察針對黑人的暴力行為。現正在哈林工作室美術館舉行 的 Barkley Hendricks 回顧展,可以看到黑人自強運動的影子。

Thomas Ball Emancipation Group 1874

當年還有所謂《美麗的黑人》運動,標榜自然的蓬鬆髮型、時 尚的服飾、高昂的意態;全都在 Hendricks 畫中見識得到。他的畫以西方傳統藝術為依歸,用黑人的肖像,取代了歷史繪畫中的人物。Lawdy Mama(1969) 畫中一位年輕的女性,在模擬着十六世紀宗教畫的金色背景下,成為了黑人的聖母馬利亞。

Soho 的 Deitch Projects,現正展出 Kehinde Wiley 的人物畫;Wiley 追隨着 Hendricks 的風格,被捧為當代一位「歷史繪畫家」。走進畫廊,看見大堂正中的十多米耶穌像,還以為入了教堂。藝術家參考了十六世紀 Holbein 筆下的耶穌,加入誇張的手法,畫成了躺在墳墓裏體態完美無瑕的聖體。這個以「倒下」為題的個展,結合了古畫的構圖,把黑人塑造為倒下的英雄,但人物看去卻 猶如沒有靈魂的軀體,浮游於浮誇的虛擬空間裏。

Sleep 2008

白馬非馬,我在 Wiley 的畫裏看不到黑人的文化精神,也體會不到任何創新的「歷史感」。他描寫「美麗的黑人」,不過表達體態上的雄偉,竭力張揚種族的表面特徵和「美」的標準。

「美」 到底有沒有標準?還是一種與個人文化背景關係密切的慣性選擇,在成長中耳濡目染下早已定型?在我來說,「美」的事情,要能令我着迷,渴望追求更多。我嘗試 以開放的態度看 Hendricks 與 Wiley 的繪畫,以及箇中傳達另一種「美」的語言,但基於對黑人文化沒有認識,很難認同他們心目中的「美」,也未能對它着迷。黑人總統當選,能否改善種族之間的隔 膜?除非我們變成種族色盲,這條路還是很長。文化並非一朝一夕可以改變;在皮膚顏色以外,我們還面對着其他價值觀的分歧。只用審美的角度作一個小小的實 驗,已能體會歷史沉澱的重量,以及理想與現實之間遙不可及的距離。

**撰文:王在瑩 / 逢星期四《信《信報財經新聞》「瑩在紐約」專欄

圖片 (由上至下)

1.Barkley Hendrikcs 的 Lawdy Mama(1969) 畫中一位年輕的女性,在模擬着十六世紀宗教畫的金色背景下,成為了黑人的聖母馬利亞

2.Barkley Hendricks,Sweet Thang (2002)

3.Edouard Manet 的 Olympia(1863)裏的黑人女僕,是妓女的僕人。

4. Thomas Ball 的雕塑 Emancipation Group(1874),以黑人跪在林肯的腳下為題材。

5. Kehinde Wiley的 Sleep (2008) 參考了十六世紀 Holbein 筆下的耶穌,加入誇張的手法,畫成了躺在墳墓裏體態完美無瑕的聖體。